发布时间: 2024-02-18 01:10:48
宝刀未老,这是他政治生涯中的黄金时代,也是他平生所学得以充分施展的时候。在这段时间,他一手完成的两大任务,就是“夹谷之会”和“堕三都”运动。所谓“夹谷之会”,就是鲁、齐两国在夹谷地方的会盟。因为当时齐景公企图借用莱夷的兵力在会盟中逼胁鲁侯,不料“好谋而成”的孔子用预设的武士击退莱夷,并义正辞严,感服景公,收回汶阳的土地,充分显出了政治家的魄力。但最值得注意的还是“堕三都”运动。这个运动的意义就是要把三桓的城郭拆除,这是孔子对整个恶势力的挑战。因为此举不仅预防家臣的负嵎作乱,而且削弱了三桓的力量,使国家易于集权。可是等到阳虎的余党被肃清后,孔子虽建了大功,但却走入了政治生涯的下坡。因为聪明的季孙氏不会让孔子的政治理想来阻碍自己的政治野心,所以当孔子把鲁国治理得井然有序后,他便故意制造事端,逼孔
子自动辞职。这时,孔子的心情与离开齐国时的心情完全不同,而是万分依恋的,迟迟地离开了可爱的祖国。
当孔子的学生子路先从鲁国的都门出外时,有一个守门的人问道:“请问你从哪里来的啊?”子路回答说:“从孔子那儿来的。”那个守门的人便大声地说:“是那个知道世局已不可为,而仍然要苦干的人吗?”这个守门的人,虽是寥寥数语,却说出了孔子最伟大的精神。因为孔子也明知当时君主们都是黩武主义,向他们宣扬和平的仁政无疑是对牛弹琴。然而身为一个救世的仁者,又不得不尽其在我。所以他虽然失意于鲁,不得志于齐,然而救世的热情却使他不灰心、不气馁něi,而要另觅政治舞台,以发展他的政治抱负。因此当他这次离开了鲁国后,便决心周游列国。
《史记》上说他周游列时曾拜见七十二君,其实他除了周、齐外,只到过卫、陈和楚国的属地叶,以及路过宋、曹、郑三国,所以周游的范围并不大,不出现在的山东、河南二省。不过在这次周游中,所遭遇的波折和困难却很多,这正是孔子的人格和理想在现实中经受的考验。
首先他到了卫国,看到城内熙熙攘攘,一片繁荣,觉得条件很好,只差教化。但这时的卫灵公被妖姬南子所迷,当然不能以贤易色,去重用孔子。虽然许多近臣们想拉拢他,甚至南子也召见他,但他既不愿跑门路,又不愿走内线,曾对子路发誓说:“我要是这样没出息,老天有眼,老天有眼!”在这样一个肮脏的舞台上,当然不能施展孔子的抱负。所以后来卫国发生政变,父子争权时,他便离开了卫国。此后他接二连三地遭遇到几次惊险的风波。
一次是路过匡地,据说匡人误会他是阳虎,而要加以杀害。事实上可能是当地的政变引起的,总之当时情势非常紧张。孔子和颜渊曾一度失散,后来颜渊赶上孔子,孔子说:“我以为你被害了。”颜渊回答说:“老师活着,弟子怎么能够轻死!”另一次是他在宋国的一棵大树下讲礼,宋国的司马桓魋tuí 要杀害他,幸而孔子先得到情报,化装离开宋。司马桓魋扑了个空,气得把那棵大树也拔了起来,可见他与孔子的势不两立。孔子对于这两次风波毫无惧色,他认为:如果大道不灭,如果老天要我宣扬大道的话,一个桓魋、几个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?
还有一次,是当孔子在陈住了一段时间后,突然思归心切,离开陈国。正走在陈、蔡之间,不意吴王夫差派兵伐陈,在兵荒马乱中,遭遇绝粮的危机。弟子们饿的饿,病的病,几乎无法继续奔走。这时子路大发牢骚说:“难道君子也有如此穷困的时候吗?”孔子却回答说:“君子在穷困时,能不变以前的操行,只有小人在穷困时便胡作乱为了。”
以上三个故事,充分表现出孔子的临危不乱,处逆境而常安。但孔子之所以有如此的修养,主要是由于他一心以宣扬大道,救世救民为念,而把个人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,这是孔子在颠沛流离中所散发出的人格的光辉。然而在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孔子之所以屡遭挫折,主要是由于他的思想过于深刻,不易为一般人所了解,甚至连他很亲近的弟子对于他的理想都不了解,例如子路便曾问他说:“如果卫君任用你,请问第一件事该做什么?”孔子回答:“无非是正名啊!”子路惊讶地说:“老师也真是够迂阔的了!这样的世局,究竟要怎样正名呢?”孔子生气地回答说:“子路啊!你真是个老粗!君子对于自己不懂的事,就别插嘴。告诉你,名义不正就不好讲话,事情就办不成,礼乐就无法施行,刑罚就无法适中,人民也就不知所措了。”事实上,当时的君主们几乎都是僭用礼乐、不守名分的,而孔子却高标“正名”,这在子路眼中已是万万行不通,何况当时的君主们?所以孔子最后到了卫,卫君听到“正名”两字,也只得敬谢不敏了。
这时,孔子已是六十八岁的高龄。他从鲁开始,现在又回到鲁国,虽然周游的范围不大,但却足足花费了十余年的时光。此时孔子已厌倦了政治生涯,自知再也遇不到一位可以辅弼的明主,以实践生平的抱负,于是便把他的热情和理想转变了一个方向,发挥在教育上。
在这段时期,他朝夕和学生们讲学,讨论古代的文化和人伦道德。他们生活得非常安定而有韵味。然而救世的热情却一直燃烧着他的心灵,他看到别人猎获一只怪兽,便说:“那是麟啊!”就叹息:“吾道穷矣!”《春秋》也就再写不下去了。他时常以梦不到周公,而悲伤自己的衰老,而感叹理想的幻灭。后来他最心爱的学生颜渊先他逝世,更使他痛不欲生。因为他视颜渊为道的继承者,颜渊的死,无异象征了大道的穷途末路,所以他失声地叫着:“老天要我死啊!老天要我死啊!”想不到第二年他最亲信的子路在战争中被剁成肉酱,他如失左右臂,不禁叫着:“老天催我死啊!老天催我死啊!”虽然他是为学生而哭泣,但哭泣声中,却不知包含了多少道穷的悲叹!就在这情感创伤和理想幻灭的双重煎熬下,这位救世的木铎终于陨落了。
然而陨落的只是孔子的肉身,他的精神却永远向上奔放。尤其他在回到鲁国的最后五年间,修《诗》《书》,定《礼》《乐》,作《易传》,写《春秋》,把前代的思想加以阐述,把古圣的人格加以美化,再注入自己的理想和精神。虽然他及身并未实践周公的梦想,可是他在学术上的这番努力,却使周公活在后人的心中,使他的理想成为中国文化的灵魂。